《一个人的梦想——雨果书店与它的主人》

2013-11-23 10:18:18　　　　浏览：1480次　

雨果书店，曾经被认为是苏州“最文艺”的书店。
    创建于2003年的它，以浓郁的人文气息、优雅的艺术陈设，一度备受读者好评，成为十全街一景。也因此，去年它一度挂出招租牌时，立刻就有报道惊呼“十全街书香行将消失”，扼腕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转眼又到今年5月，雨果书店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推出“进店须购一本书”的规定，被读者指为“霸王条款”，被舆论批为苏州“最牛”书店。
    从阳春白雪、交相赞誉，到半死不活、毁誉参半，我一直关注着雨果书店。不仅因为这家书店是中国民营书店的一个标本，在阅读式微的今天，它遭遇的命运，正是阅读现状出现急剧改变的一个缩影，还因为它的老板，是我大学的同窗同桌刘晓东（刘泰特）。
    10月5号下午，晓东告诉我，“书店每周六晚上有一个讲座。今天正好是星期六，我准备讲莎士比亚的戏剧《威尼斯商人》，你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苏州古城小。晚饭以后我散步十几分钟就到了位于人民路、十全街交叉口、苏州图书馆边的雨果书店。门口赫然写着“最好的教育，在雨果书店”的字样，以及关于阅读的一些格言。
    到了讲座的时间，书店仍然空无一人。员工告诉我，这是今年的的第14期讲座，已经在新浪微博做过广告。因为讲座的“门槛”是“参加讲座者需任意购书一本”，加上过节，所有没有人来听讲了。原来有几位固定的听众，是来自一个幼儿园的几位老师，因为喝喜酒也没能参加。所以，真正的听众只有我一人。
    晓东有一些尴尬。我和他讲起了虎丘山“生公讲台”的故事。据说当年晋代高僧竺道生在虎丘讲经，广场也是空无一人，但是他坚持讲座，结果讲得顽石点头。一个人勇于把自己的梦想付诸行动时，世界就是观众。我说，希望有一天你能够讲得书店里所有的图书也点起头来！我们都开心地笑了。
    晓东人文的学习面宽阔，今年雨果书店的讲座目录基本是关于文学的，从但丁的《神曲》到歌德的《浮士德》，从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到卡夫卡《城堡》，从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到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他的解读，不是简单的文学赏析，而是文学入手，从哲学、历史学甚至经济学等多重角度剖析，颇具深度。
    晓东是一个读书人，更是一个爱书人。在大学期间，他经常“逃课”在图书馆读书，每遇好书，我都是第一位分享者。海斯的《世界史》、汤因比《历史研究》、《西方名著提要》、福泽谕吉《文明论概略》、《第三帝国的兴亡》、《林肯传》、《拿破仑传》、《光荣与梦想》等许多名著，都是他推荐给我读的。作为“回报”，复习考试的事情，我也帮了他一些忙。但是，因为“逃课”他还是受了学校的处分。他对我说，与读书的收获相比，这个处分，值得！
    晓东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的父亲是高级干部。但是，他除了经常与父亲讨论争辩外，没有找父亲帮任何忙。他的工作还是我给介绍的。在江西人民出版社担任编辑期间，他与众多著名经济学者有广泛接触，在国内最早编辑出版《西方经济学名著提要》、《西方管理学名著提要》等著作，并主编出版了国内首部《中国当代经济科学学者辞典》。
    晓东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不仅追求思想的自由，也追求行动的自由。股市出现以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的“自由职业”，经济上实现了自由独立。手里有了钱，赢得了物质上的自由以后，他开始圆梦年轻时的纯粹性的读书兴趣。为了更痛快地读书，他想到了办书店，一方面想把所有人类经典文化好书攘猎于书店内，一方面把读书改变人生的切身体会，介绍给社会读者。
    这才有了雨果书店的诞生，十年来，书店每年亏损。如若晓东把书店的房子租出去，则一年至少可以赚几十万房租，但他一直不愿意这么做。他说，其实自己是把书店当做书房的，书店是与大家分享的大书房。许多好书，他都会买上几十本送给朋友，而他自己为了方便阅读，则是住宅和书店同时有复本若干。前不久在他的博客中看到，他还为苏州的企业家朋友的家庭藏书开了书单。
    晓东也是一个思想者。在阅读之余，他还把自己的思考诉诸于文字，《刘泰特谈话录》已经写了近四百篇。他告诉我，自己的思想如同打开了话匣子，想不停的说，“它们争先恐后。以致让我给出生命绝大部分时间，让思想展现自己独立的生命。”他自信的说：精神在物质躯体上栖息，精神很容易被躯体物质窒息，只有躯体的物质性甘拜下风，精神的创造性生命，才能引吭高歌。他对我说，只要他的生命还在，书店就会在。这说得似乎过于斩钉截铁，但我相信，无论书店是否存在，我所熟悉的那个读书人、爱书人，那个逃课为读书的晓东，是永远不会变的。
    其实，有钱之后开书店，是很多爱书人的共同梦想。只是物质与精神之间的矛盾，就如鱼和熊掌可否得兼的疑问，是人类面临的永恒难题。而当下世界恰逢网络引发各领域发展模式的巨变时期，当下中国又正值经济发展反哺孕育文化的初始阶段，书籍作为一种特殊商品，在用物质的实物承载着纯粹的精神，书店作为一种特别场所，又以物质的实体汇聚着精神的交流，这般错综复杂的矛盾依存甚至激烈对抗，才会在雨果书店以及其他诸多兴旺一时的民营书店身上，呈现出这样堪称悲壮的生死选择。
    但阅读绝不仅仅是个人的事情，书店，是城市的精神客厅。随着时代经济意识的急剧膨胀，拜金主义、拜物主义俨然已成潮流，精神的纯粹性逐渐边缘化，唯经济意识带来的弊端越来越伤害着人性，应对之最主要的良方，就是高品位的书籍阅读。因此阅读越来越强烈地凸显出它无可替代的崇高精神文化价值与效用。
    一个民族的精神境界取决于全民的阅读水平，一个国家的发展取决于全民的精神认知能力，全民阅读的水平决定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素质。政府相关部门如何加强相关的服务与支持，为民营书店提供一些比如购买公共服务的政策，帮助雨果书店等得到更好的发展，是推动全民阅读中急需解决的具体问题。因为对市民来说，如果说新华书店等大型书城是精神广场，雨果书店这样定位精准的特色书店就是一座座精神殿堂。这些书店一旦生机勃勃，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也就成为了百花齐放的精神花园。
    离开雨果书店时，我与晓东相约，老了以后，一起到雨果来喝茶、读书、开讲座，培养更多的读书、爱书人。这些年来，我和晓东殊途同归，也在为推动阅读而奔走与呐喊。正因如此，我理解他在这个时代里开一家书店的不容易，我懂得他的执著之源泉。雨果书店被非议的“霸王条款”，其实并非真的“霸王”，早有专业法律人士给出了“不违法”的回答。晓东告诉我，买书的规定并不是以经济角度的考虑，而是为了给自己营造一个比较清静的工作环境，考虑到一些负面评论，目前雨果书店已经取消进店购书的规定。
    拥有一家书店的读书人，是幸福的。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开一家书店。那时，我要为每一个哪怕仅仅是愿意翻一翻书的人，热诚地斟上一杯茶，鼓励人们把书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把一本本好书介绍给他们，把天下人变成爱书人——这似乎只是一个梦。
    但我相信，对我一个人来说，纯粹是梦，梦的人多了，就会成真。大梦，不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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